澳洲观察之十九 工会的力量
刘路新
澳大利亚有今天这个样子，是很多力量促成的，其中，有一股重要的推动力量，就是工会。
欧洲人殖民这块大陆不久，就有了类似于工会性质的互助组织。当时，因为工作分散，同业的人，比如木匠、石匠，或是剪羊毛的，三五个，或十几个，联合起来，互相照顾，有人病了，可以找到替工，有人失去了工作能力，也能得到照应。
虽然人数很少，只要团结起来，就是力量。1856年，正在建造墨尔本大学的几十个石匠，放下手中的工具，走向维多利亚议会。路程中，其他建筑工地的人也加入进来，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诉求，便是“八小时工作制”。
议会开始辩论，不久，就通过法律，规定说，从今以后，所有公用事业的雇员，每天的工作，由十小时变为八个小时，而且工资不减。
十九世纪，墨尔本发现了金矿。在澳洲历史上，很多人集中在一个地方工作，还是第一次。淘金热吸引了世界各地想发财的人，有广东珠三角来的“金山客”，也有西欧国家来的工运活跃分子。不久，就发生了“尤里卡暴动”。
在巴拉瑞特金矿发生的这次“公民抗命”行动，起因是，欧洲来的淘金者，不满越来越多的华人矿工，不满殖民当局变相收税，乱发采矿执照，还有警察的执法不公。在与政府军的冲突中，27名暴动人士死亡。
在澳洲历史上，这是为数不多的“公民抗命”行动之一，也是澳洲工会运动的开端。最后，殖民当局做出让步。
工厂的出现和工业化大生产，把很多的人聚集在一处，为工会的发展创造了条件。在劳资谈判中，团结的工会比单独的个人更有实力。工会借着集体的力量，保护会员利益，为会员谋福利，也就更有吸引力。
初期的时候，政府在劳资纠纷中扮演协调的角色，而且，常常偏向于资方，因为资方对政府的影响大。比如说，昆士兰政府就曾经立法，允许警察搜查、甚至秘密逮捕工会的会员。这种做法，自然引起工会的抗议，而罢工的工人又被政府指为破坏雇佣合同，受到不公正的审判，甚至监禁。政府的这种偏向，往往引发更大的社会动荡，更激烈的抗议。
后来，有了民主选举，形势就发生了变化。工人有了选票，工会的势力更强大。他们不仅可以决定政府的组成，还可以改变政府，不久以后，1891年，在新南威尔士州和南澳州，工会开始进入议会，参与立法，这就是后来工党的前身。
劳动者的权益得到保障，早在1900年，澳洲就成了“打工者的天堂”，有“八小时工作制”，有周末，有劳动保险和工伤赔偿，而且，工资稳定增长。
1927年，全澳工会联合会成立。这个全国性的组织，是澳洲工运的重要一步。工会拥有广大的会员，和大量的选票，对政治的影响也就越来越大。通过影响大选结果，进一步影响政府的政策，影响政治的走向。这样，工会对工人的吸引力也大增，1950年代，是澳洲工会运动的最高峰，有工作的人中，63%的是工会会员。
政府不断更替，两党轮流执政，也就在劳资间摇摆，一会儿支持资方，一会儿支持工会。很多西方国家都是这样。
美国的共和党和民主党，英国的保守党和工党，法国的共和党和社会党，德国的基督教民主联盟和社会民主党，澳大利亚的自由党和工党，都是这样。与资方关系密切的党派，多右倾而保守；与工会关系密切的党派，多左倾而激进。
社会的发展就一会儿往左，一会儿往右，在摇摆中前行。右派鼓励竞争，鼓励就业，想把经济这个蛋糕做的大一些。左派重视社会福利，人人平等，想把这个蛋糕分的匀一些。社会也就在这摇摆中，不断地修正自己，完善自己。
澳大利亚也是这样，以工会为基础的工党与保守的自由党轮流执政。历任30名联邦总理中，自由党9位，工党12位。工党出身的总理，有三分之一曾经是工会领袖，由此，可知工会势力的强大。
妥协之下，政府开始用立法的形式改善劳资关系。早在1907年，澳洲联邦政府便制定了最低工资标准。当时，在制定这一标准时，除了考虑打工者的个人因素，还考虑到很多打工者需要养家糊口，因为那个时候，女性外出工作的并不多。差不多与此同时，政府还设立“仲裁庭”，处理劳资纠纷。不久，又进一步立法，规定男女同工同酬。
澳洲历史上，很多重大的改革，都是工党执政时推出的。1972年，工党总理惠特拉姆上台后，便推行大学免费教育，将澳洲军队撤出越南战争，废除义务兵役制，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，实行免费医疗，男女同工同酬，废除死刑，废除种族歧视的白澳政策，成立土著事务部，并且承认土著人的地权，等等等等。
1983年当选的霍克总理，也曾是一位出色的工会领袖。当选后，便与工会签署合作协议，开始一系列的改革，包括全民医疗，全民养老，改善教育和福利制度，免费的就业和技能培训，托儿服务，工作场所新的安全和卫生标准，等等，都是这个时候开始的。
霍克总理与同是工会出身的财长基廷，还将澳洲推向一个新台阶：澳元成为可以自由兑换的国际货币，澳洲参与全球的经济竞争，全民免费医疗，改革工业关系法，废除工作场所的性别歧视，等等，都是这个时候推出的。
随着经济的发展，社会福利的改善，中产阶级家庭越来越多，特别富有或贫困的家庭都成了少数。表现在政治上，便是极端现象越来越少。曾经左右分明的两大政党，均开始向中间靠拢，成了“中间偏左的工党”和“中间偏右的自由党”。
工会会员开始大幅减少。统计资料显示，现在的澳洲，工会会员的工资比非会员每周要多出200元左右，但是，从1976年到2016年，四十年间，工会会员减少40%，从250万人到150万人。曾几何时，社会上60%以上的劳动力都是工会会员，现在，只有14%的上班人士愿意加入工会。
工会的变化还表现在其他方面：年轻会员少了，中年人多了；临时工或半职工少了，全职工多了；蓝领少，白领会员多了。企业工会的人数少了，政府和公营部门工会的人数多了。工业工会的人数少了，行业工会的人数多了，比如说，警察工会、护士工会、教师工会和律师工会，等等。
工会正在失去往日的辉煌，因为时代变了。
现在的信息时代，人们的工作性质变了。有的人在家工作，有的人半职工作，还有的人不停地换工作。很少有人像以前那样一辈子在一个工厂，干一份工作。工作的流动性大了，灵活性强了，很多人聚在一起工作的机会少了，工会的组织就变得困难。
还有，人们保护自己权益的渠道多了。从前，工会几乎是唯一的渠道，现在，有政府设立的“公平工作委员会”、“反歧视委员会”，当然，你也可以请律师，去法庭，让法官给你主持公道。
时代变了，工会的角色也在变。一些同业公会，成了人们信息交流的平台。
不过，工会依然是一支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。他们依然在为人们的权利和福利而斗争。他们要男女同工同酬，要工作机会均等，要求最低工资标准，要求工作场所的安全，要求假期工作补贴，等等。
人类尝试过各种各样的社会制度，结果发现，没有一个制度是十全十美的。只有较好的制度，没有最好的制度。
资本主义可能就是这样一个较好的制度。马克思批判过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的征服与掠夺，奴役和贪婪，遗憾的是，他没有看到后工业化时代的资本主义，更没看到现在有着很好的社会福利制度的资本主义。
三百多年来，资本主义不断地自我修正，自我完善。在这一过程中，很多因素起了作用，比如宗教、法律、政府、民间团体，等等。其中一个重要的力量，就是工会。强大的工会，对社会的发展和进步起到重要作用。
今天也是，要保护社会的弱势群体，建立一个合理与公平的社会，还需要工会，需要团结的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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